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死寂时刻,辕门外,一阵由远及近、异常急促却又带着某种沉雄韵律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骤然打破了总督行辕内令人窒息的绝望!
那蹄声来势极快,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劲,更夹杂着车轮沉重碾压青石路面的辚辚巨响,绝非寻常驿马或信使!
“报——!” 辕门守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穿透了厚重的门板。
“大帅!湖南提督周军门(周宽世)星夜兼程,押运军械,已到辕门外!求见大帅!”
周宽世?湖南提督?
左宗棠抵在咽喉的剑尖猛地一颤!这个名字,像一道划破浓重阴霾的闪电,瞬间劈入他混沌绝望的脑海!
周宽世他此时不在湖南提督任上,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危机四伏的西安城?
还押运军械?
求生的本能、统帅的责任以及对这意外强援的巨大惊疑,瞬间压倒了那自绝的冲动。
左宗棠手腕一沉,“锵啷”一声,沉重的宝剑脱手跌落在地,剑身兀自颤动不休,发出嗡嗡的清鸣。
他甚至顾不上捡起佩剑,猛地转身,嘶哑着喉咙吼道:“快!快请!大开中门!”
沉重的行辕中门轰然洞开。一股裹挟着浓重汗味、尘土气息和金属冰冷味道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当先一人,风尘仆仆,甲胄上泥泞点点,正是湖南提督周宽世!他虽满面倦容,双眼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团火焰。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几辆由健骡牵引、覆盖着厚厚油布的大车,深深的车辙印显示出载重非凡。
油布之下,隐隐透出巨大、刚硬的轮廓,散发着一种沉默而慑人的力量。
“季翁!季翁!” 周宽世大步流星跨入堂中,一眼便看到地上那柄犹自震颤的宝剑和左宗棠颈间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红痕。
这位沙场老将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刚才此间发生了什么。
他抢上几步,一把抓住左宗棠冰凉的手,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湘乡土音,斩钉截铁:
“天塌不下来!我三湘子弟的血,还没流干!周宽世带着家伙和能打仗的人来了!”
这句掷地有声的乡音,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注入了左宗棠几乎冰封的心田。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猛地冲上眼眶。他紧紧反握住周宽世的手,喉头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周宽世无暇客套,语速极快,直指核心:
“季翁!灞桥之败,刘、周二公之殁,噩耗传至湖南,三湘震动!然,湘人岂是畏难之辈?曾涤帅(曾国藩)闻之,亦是扼腕痛惜!宽世离湘之前,亲赴金陵(南京)拜谒涤帅陈情!涤帅虽与季翁昔有微瑕,然值此社稷危难、桑梓子弟血染黄沙之际,何分彼此?涤帅亲笔手书,命我转呈季翁!”
说着,从贴身处取出一封火漆密信,郑重递上。
左宗棠指尖微颤地拆开信。熟悉的、刚劲内敛的字体映入眼帘,正是曾国藩手笔。
信中并无虚言,开篇即痛陈刘、周折损乃国家巨失,旋即笔锋一转:“…然西陲崩坏,匪势猖獗至此,非季高不能砥柱中流!宗棠在,则陕甘之局犹可救;宗棠沮,则西北万里尽沦腥膻矣!…吾弟国荃,已传檄旧部;湖南子弟,闻警枕戈。凡所需将弁、粮饷、军械,涤生必倾力筹措,为季高后盾!望公勿以流言介怀,勿以一时蹉跎灰心,振作精神,力挽狂澜!湘军一脉,荣辱与共,生死同袍!切切!”
字字千钧,力透纸背!尤其是“湘军一脉,荣辱与共,生死同袍”这十二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左宗棠心头。
过往与曾国藩的种种龃龉,在这江山倾覆、子弟喋血的危急关头,在曾氏这封摒弃前嫌、以大局为重的亲笔信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股久违的、源自湘军血脉深处的磅礴力量,开始在他胸中重新激荡奔涌!
“好!好!涤生公…深明大义!” 左宗棠重重地拍着信纸,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沉雄。
“宽世兄!你带来的,不只是涤生公的信,更是我三湘父老的胆魄和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