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29章 洮河水赤(2 / 2)

烟尘与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封锁了狭窄的谷口。冲入坳内的清兵成了瓮中之鳖,人仰马嘶,惨嚎声被巨大的滚落声无情吞噬。

与此同时,两侧山坡上,黑压压的身影如雨后林间的蘑菇般骤然涌现。

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整齐划一的弓弦震颤之声——“嗡!”乌云般的箭矢遮蔽了毒辣的日头,带着尖锐的死亡啸音,冰雹般倾泻而下!箭簇穿透皮甲,钉入骨肉,沉闷的噗嗤声不绝于耳。

清军队伍顿时大乱,像被镰刀扫过的麦子,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泥泞的河滩。

“稳住!向我靠拢!盾牌!盾牌!”杨岳斌目眦欲裂,挥舞着腰刀试图组织残存的士兵结阵。

他座下神骏的战马在火海箭雨中惊惶人立。

几支力道奇大的重弩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向他攒射而来!

身边的亲兵奋不顾身地扑上格挡,惨叫着被射穿。

一支黝黑的重箭,如同毒蛇吐信,狠狠钉穿了他战马的脖颈!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将杨岳斌重重掀翻在血泥之中。

“军门!”残存的士兵发出绝望的嘶吼。

杨岳斌挣扎着想要爬起,沉重的马蹄和溃兵慌乱的脚步已无情地践踏过来……视野最后被血色和尘土覆盖,只有山坡上,一个身着素白长袍、头缠白巾的身影,在烟尘火光中巍然不动,冷漠地俯瞰着谷底的炼狱。

那是马占鳌。这位湘军宿将,纵横江海,平定发捻,最终竟折戟于这洮水河畔的寂寂山坳。

溃败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南路军前锋。被火石堵住退路的士兵绝望地试图攀爬两侧陡峭的山崖,迎接他们的却是滚烫的沸油和冰冷的刀矛。

侥幸从火网缝隙中逃出的残兵,魂飞魄散,沿着洮河没命地奔逃,将死亡的恐惧和崩溃的浪潮,狠狠拍向后方尚未完全展开的主力。

中军大旗下,左宗棠须发皆张,脸色铁青如铁。前方传来的已不是战报,而是绝望的哀嚎和令人心胆俱裂的崩溃景象。

他紧握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死死盯着太平寺方向冲天而起的浓烟和火光,那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正贪婪地吞噬着他西征以来最为倚重的南路精锐,吞噬着他寄予厚望的爱将杨岳斌,也吞噬着他平定陕甘的宏图。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败了,一败涂地!数载心血,竟折于这洮水河畔!他猛地一勒马,座下神骏的战马长嘶人立。

“大帅!”幕僚惊呼。

左宗棠稳住身形,目光扫过一片惊慌的脸孔,最终定格在远处那面隐约可见的、绣着经文的白旗上。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灼热如火,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沉重如铅块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撤!传令…全军后撤三十里!收拢溃兵……厚葬杨军门及阵亡将士!”每一个字都带着剜心剔肺的痛楚。

夕阳如血,沉甸甸地压在天际,将洮河水彻底染成一条赤红的血带,蜿蜒流淌,无声地诉说着太平寺下这场惨烈至极的败亡。

无数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河边悲鸣徘徊,折断的旗帜、丢弃的盔甲兵器,连同那些漂浮、沉没、堆积在河滩上的尸体,共同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宣告着左宗棠西征以来最惨痛的挫败。

杨岳斌,这员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悍将,其名号,最终只能刻在冰冷的阵亡名录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