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码头(1 / 2)

正说着,院门口探进个脑袋,是跟姜山在码头搭伙的兄弟大刘,脸上带着点风霜,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

“山哥,歇着呢?”大刘嗓门亮,一进门就瞅见那半扇猪肉,“嚯,今儿又得彩头了?”

姜山起身让他坐,大刘却摆摆手,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山哥,跟你说个正经事。昨儿青帮的李爷来码头了,瞅见你扛货那劲头,直咂嘴,托我递句话——”

他顿了顿,眼里闪着光:“想请你入帮!凭你这身力气,再加上上次火场救人那股子胆气,进去准保不是小角色。到时候管着一片码头,手下兄弟跟着你混,谁还敢给你使绊子?挣钱比现在多十倍!”

沈清辞手里的针线停了,悄悄抬眼瞅姜山。

姜山眉头皱了下:“大刘,我没那心思。”

“你傻啊!”大刘急了,“这乱世,光有力气顶啥用?没个靠山,哪天让人欺负到头上都没处说理!你看那些帮会里的爷,走在街上谁不高看一眼?你护着嫂子和娃,总不能一辈子就靠扛活吧?入了帮,有地盘有弟兄,那才叫真正能扛事!”

沈母抱着八能,脸上的笑淡了些,没敢插话。沈父磕了磕烟锅,沉声道:“大刘,我们家只求安稳。”

大刘叹了口气,转向姜山:“山哥,我知道你顾着家。可你想过没?在这上海,安稳是求来的吗?是打出来的!你这身本事,窝在码头太屈才了。李爷说了,只要你点头,先给你三个兄弟带着,月钱翻倍,还能分套带院子的房子——”

“别说了。”姜山打断他,语气挺稳,“我扛活挣钱,够一家人吃穿就行。入帮打打杀杀的,不是我想走的路。”他看了眼屋里的沈清辞,她正望着他,眼里没别的,就只有信。

“我现在这样挺好。”姜山拿起桌上的粗布褂子,往身上比了比,“有清辞补的衣裳穿,有爹妈的热饭吃,有八能天天笑,比啥都强。”

大刘愣了愣,挠挠头,灌了口酒:“你呀……真是个怪人。放着好日子不过。”

姜山笑了,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龟甲,那玩意儿温温的,像清辞的手。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一片天”,不过是这方寸院子里的烟火气,是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地,在这乱世里多待一天,再多一天。

沈清辞走出来,端了碗热水递给大刘:“大刘兄弟,谢谢你为他着想。只是我们家,真的不求别的。”

大刘接过水,瞅着这一家子,忽然叹了口气:“行吧,我懂了。是我俗了。”他喝完水,站起身,“那我先走了,码头还有事。”

姜山送他到门口,大刘回头拍了拍他的胳膊:“山哥,你心里有数就好。真遇着事,跟兄弟说一声。”

“嗯。”

回屋时,沈清辞正帮着沈母哄八能,小家伙抓着那串龟甲,笑得口水直流。沈父蹲在葡萄架下,哼着北平的小调,手里慢悠悠地编着竹筐。

姜山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沈清辞。

“别听大刘的。”他低声说,“我就想守着你们。”

沈清辞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味,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王婶的念叨声还飘进来几句,混着八能的笑声,像一串暖融融的珠子,串起了这乱世里最踏实的日子。

码头上的号子声正浓,姜山刚把一摞铁皮箱卸在栈板上,额角的汗珠子顺着下颌线往下滚。旁边的小顺子正踮脚够着半空的麻绳,他身子骨弱,是逃难来的孩子,姜山平时总多照看他些,午饭时常把自己的窝窝头分他一半。

“哐当——”

几个油光满面的汉子突然踹开码头栅栏,为首的刀疤脸手里甩着铁链,身后跟着七八个拎着斧头砍刀的人,二话不说就把一个木箱劈得稀烂。

“都给老子停下!”刀疤脸唾沫横飞,“从今天起,这码头归老子罩着!上个月的工钱?哼,就当是给弟兄们的见面礼!想接着在这儿混饭吃的,往后工钱减半,还得老子子交份孝敬!”

工友们吓得手里的活都停了,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作声。小顺子吓得腿一软,手里的麻袋掉在地上,滚出半袋碎煤。

“妈的,废物!”刀疤脸身边一个黄毛抬脚就往小顺子腰上踹,“就你这豆芽菜身子,也配来扛货?滚回家喝奶去吧!”

小顺子疼得蜷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姜山两步跨过去,弯腰把他扶起来护在身后,眉头拧得像块铁:“他是我兄弟,你凭什么打人?”

“哟,来了个出头的?”刀疤脸斜眼打量着姜山,突然狞笑一声,扬手就抽出腰间的皮鞭,“啪”的一声脆响,鞭子带着劲风抽在姜山胳膊上,瞬间起了道红痕。

“给老子看清楚了!”刀疤脸把鞭子往地上一摔火星星溅起来,“这码头现在我说了算!不想挨打的,都他妈给老子滚回去干活,少管闲事!”

姜山没动,胳膊上的疼像火烧,但他盯着刀疤脸的眼神更沉了:“我们都是靠力气吃饭的,本本分分干活,挣口活命钱。你要占码头,要减工钱,我们认了。但动手打人,不行。”

“嘿,你这大块头还挺横!”黄毛举着斧头就冲上来,“兄弟们,给我废了他!”

姜山把小顺子往工友堆里一推,转身迎上去。黄毛的斧头劈到眼前时,他伸手一挡,竟用手腕硬生生架住了斧刃,只听“咯吱”一声,黄毛脸憋得通红,斧头愣是再往下压不动半分。

“你……”黄毛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姜山没松手,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拧,黄毛“嗷”的一声惨叫,斧头“当啷”落地。他顺势一推,黄毛踉跄着撞在后面的人堆里,带倒了三四个。

这一下,连刀疤脸都愣了。码头上的工友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知道姜山力气大,却没见过这么大的力气!

“一起上!”刀疤脸急了,抄起砍刀就冲上来。

姜山没躲,也没主动伤人。有人挥拳打过来,他抬手一格,对方就像撞在石墙上,捂着胳膊直咧嘴;有人举着砍刀劈他后背,他跟没察觉似的,反手抓起旁边一个半人高的大麻袋,像抡棉花似的扫过去,一群人顿时被掀翻在地。

他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胳膊上的红痕在黝黑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我们只想好好干活,”他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谁要是非要断我们的活路,我姜山第一个不答应。”

刀疤脸看着地上哼哼唧唧的弟兄,又看看姜山那双平静却透着狠劲的眼睛,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他咬咬牙,捡起地上的鞭子:“好,好你个姜山!有种!今天这梁子,老子结下了!”

说罢,他狠狠瞪了眼众人:“都给老子记着!这码头的规矩,改不了!”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直到那群人走远了,工友们才敢围上来。小顺子拉着姜山的胳膊,看着那道红痕,眼圈红红的:“山哥,都怪我……”

“没事。”姜山揉了揉他的头,拿起地上的麻袋,“干活吧,早干完早回家。”

他扛起麻袋往仓库走,步伐还是那么稳。阳光照在他宽厚的背上,刚才挨过鞭子的地方,红痕不知何时已经淡了下去,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