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安居巷时,神道一的指尖还残留着林子玉画具上的炭笔灰。折叠桌上的萝卜牛腩已凉透,林妈妈往他储物戒指里塞了三个保温盒,油纸包着刚出锅的酱牛肉,热气透过法纹封印丝丝渗出。林子玉倚在门框上,金色眼镜滑到鼻梁,校服裤脚的补丁被归藏阵镀了层微光——那是她今早用熔金剪刀偷偷补上的,针脚细密如太阿刀刻在星核上的纹路。
“我走了。”神道一垂眸避开少女欲言又止的目光,腕间太阿刀印记突然发烫。三天前裁判组在凌霄学院外墙留下的熔金通缉令,此刻正以每分钟十公里的速度向安居巷逼近。他刻意忽略林子玉攥紧画本的指节泛白,忽略她藏在袖口的止痛贴——那是方才帮她捡掉落的炭笔时,瞥见的、贴在膝盖旧伤处的骨荒金箔。
巷口的路灯在暮色中次第亮起,橙光映着林子玉一深一浅的脚印。她执意不肯用神道一递来的储物戒指里的代步法器,说“人间的路要自己走才算数”,却在拐过第三个路口时,踉跄着撞进神道一硬实的肩窝。少年身上混着炭笔味和混沌气的体温传来,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心跳声,比三年前在巷尾看见他浑身是血时还要剧烈。
“疼就说。”神道一的声音沉得像老槐树的影子,却在触到少女发梢时骤然放软。他余光扫过林子玉藏在镜片后的睫毛,想起方才在玄关看见的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他的校服袖口被她画满了小太阿刀,而她的裙摆飘着十二只金蝶,每只翅膀都写着“别回头”。
进山的路在午夜时分彻底隐没于雾霭。神道一背着林子玉踏过腐叶堆积的石阶,掌心贴着少女腰际的薄汗,忽然想起三年前暴雨夜,她蹲在巷口捡被他血染红的素描本,指尖在泥水里划出的弧线,竟与此刻山雾流动的轨迹分毫不差。“学长,”林子玉的呼吸拂过他后颈,声音轻得像雪落枯叶,“你后悔带我走吗?”
肩头的重量忽然变得灼人。神道一盯着前方被月光剖开的山径,想起裁判组追来时,林安握碎伞柄的裂魂鞭残片在他掌心留下的血痕——那个总以杀手姿态出现的女人,在推开门的瞬间,往他怀里塞了瓶止痛金液,瓶身贴着林子玉画的小太阳。“不后悔。”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混着胸腔震动,“只是在想,你藏了十七幅我的画像,却从不画自己的眼睛。”
林子玉的指尖猛地攥紧他后领的布料。山雾在她眼前氤氲成灰,镜片后的世界永远蒙着层毛玻璃般的模糊——从十岁那年被星核碎片灼伤视网膜后,她便再没见过清晰的月光。但此刻,神道一校服上的校徽金光透过布料传来,竟让她“看”见了他发梢跃动的熔金碎光,像极了记忆中母亲炖萝卜牛腩时,煤炉里跳动的火舌。
远处的犬吠突然断绝。神道一的太阿刀印记在腕间炸开刺目金光,神识扫过左前方三里处的悬崖,瞳孔骤然收缩——七道熔金剑气正贴着地面疾行,为首者踏在半空中的命核境威压,已将山雾凝成实质的利刃。“闭眼。”他低喝一声,将林子玉护在怀里旋身跃入右侧山涧,后背撞上凸起的岩石时,听见上方传来山体崩裂的轰鸣。
那是裁判组带队队长的“裂空真诀”。命核境中期的修士全力出手,足可蒸发整片湖泊,此刻却因嫌进山麻烦,直接将半座山峰劈成两半。神道一感觉喉间涌上腥甜,怀里的林子玉被气浪掀得撞向他锁骨,金色眼镜歪在鼻梁,露出左眼尾那道浅红的星核灼痕——像朵未开的熔金鸢尾,绽放在苍白的肌肤上。
“对、对不起……”林子玉摸索着去扶眼镜,指尖却在触到神道一颈侧的血痕时猛地顿住。山雾在剧烈的能量波动中消散,月光照亮少年紧抿的唇角,他的校服已被剑气割出数道裂口,露出底下纵横的旧伤,那些她曾在素描本上反复描摹的、属于荒主的勋章。
“别说话。”神道一扯下校服袖口的熔金布条,将她的画本和炭笔牢牢绑在腰间。裁判组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七道命核境修士的气息呈扇形包围过来,为首队长的真元波动像团滚沸的熔金,所过之处,百年松树的树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他忽然想起储物戒指里林妈妈塞的酱牛肉,想起林子玉画在桌布上的十二只金蝶,想起三年前暴雨中那个固执地蹲在血泊里捡画纸的身影。
“子玉,”他忽然轻声开口,指尖划过少女颤抖的睫毛,“把眼镜摘了。”
林子玉的瞳孔在月光下骤然收缩。自星核灼伤后,她便再未让任何人见过自己的眼睛,连姐姐林安都只知道她视力微弱,却不知那层金色镜片后,是双永远蒙着雾翳的瞳孔。此刻神道一的声音像块浸了温水的炭,烫得她眼眶发紧,却在他掌心的温度覆上眼帘时,乖乖地摘下了眼镜。
山风忽然静止。神道一望着眼前的少女,左眼尾的熔金灼痕蜿蜒至颧骨,像道未愈的星核裂隙,而那双被雾翳笼罩的瞳孔里,正倒映着他发梢跃动的金光——原来她一直都看得见,看得见他藏在混沌气下的凡人温度,看得见他每次帮她捡画具时,耳尖不自然的发红。
“很美。”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怕惊碎山雾里的月光。指尖掠过她眼下的泪痣,忽然想起储物戒指里那支她常用的炭笔,笔杆上刻着极小的“荒”字,是他三年前在巷尾的文具店买的,那时他还只是个总被她姐姐追杀的穷学生。
裁判组的剑气在头顶炸开的瞬间,神道一将林子玉护在岩壁凹陷处,肉身硬接下两道裂空剑。炼陨境后期的躯体发出骨骼错位的脆响,却在混沌气翻涌间迅速愈合,他望着少女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忽然笑了——原来她的瞳孔在极度紧张时,雾翳会化作细小的熔金光斑,像极了骨荒星核破碎时的模样。
“队长,西南角有混沌气波动!”上方传来修士的呐喊。为首队长的命核境威压骤然凝聚,神道一清晰地听见他调动真元的声音,像岩浆在地下奔涌。下一刻,整座山的地面开始震颤,无数碎石在真元作用下悬至半空,如同一群沉默的金属候鸟,对准他藏身的岩壁。
“别怕。”神道一将林子玉的头按进自己肩窝,指尖在她后背划出归藏阵的法纹,那是方才在林家玄关,看见她用熔金剪刀修补碗碟时记下的纹路。碎石轰击的瞬间,他感觉肩胛骨被擦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在林子玉的画本突然发出微光时,听见她在耳边极轻极轻地说:“学长,你的血,比烤肠签子的光还暖。”
岩壁在轰鸣中崩塌。神道一抱着林子玉坠入更深的山涧,水流的声音在暗处响起,他知道下方必有深潭。怀中的少女忽然伸手,指尖抚过他眉心的冷汗,在他颈侧落下极轻的吻——像片羽毛落在熔金刀刃上,却让他浑身的混沌气突然沸腾。
潭水在午夜时分泛着幽蓝。神道一踩着光滑的鹅卵石站起,怀里的林子玉已昏过去,眼镜不知何时失落,左眼尾的灼痕在水光中格外醒目。他扯下校服前襟,将她的伤口简单包扎,忽然听见上方传来队长的咒骂:“一群废物!炼陨境修士带着个凡人,还能让他们逃了?”
“队长,那女的似乎是林家的人……”另一个声音带着忌惮,“林安的斩魂伞上周在安居巷出现过,说不定……”
“闭嘴!”队长的真元掀起潭水三尺浪,“管他是谁,荒主必须死在我命核境的真诀下——给我荡平整座山,就算是只耗子也别想活着出去!”
神道一望着潭水倒映的碎月,想起储物戒指里的便利贴,林子玉画的“荒主急救指南”上,最后一条写着“姐姐的伞剑,是最锋利的清醒剂”。此刻他没有伞剑,没有烤肠签子,只有怀里沉睡的少女,和她画本里那些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涂鸦。
“子玉,”他轻声唤她,指尖掠过她湿润的发梢,“得罪了。”
混沌气在潭底炸开的瞬间,神道一将林子玉牢牢护在胸前,以肉身撞开坚硬的岩缝。炼陨境后期的力量在此刻爆发,他感觉每一块骨骼都在发出抗议,却在看见前方溶洞透出的微光时,忽然笑了——那是林子玉画过的场景,十二只金蝶托着珍珠奶茶,在溶洞的石笋间飞舞。
溶洞深处,林子玉在剧痛中醒来。她摸着腰间完好无损的画本,忽然听见神道一的喘息声近在咫尺,他的手掌按在她膝盖的旧伤处,混沌气正顺着她的经络缓缓游走,像母亲炖的萝卜牛腩的热气,一寸寸熨平陈年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