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寅时末收了尾,铅灰色的云被山风撕开道口子,漏下一线浑浊的天光。
沈烬攥着残卷的手在袖中沁出薄汗,指尖反复摩挲着被雨晕开的\"共赴深渊\",像在确认什么要命的符咒。
\"当心脚下。\"楚昭的手掌虚虚护在她腰后,靴底碾过湿滑的青石板,溅起几粒泥星子。
他腰间的伤还在渗血,外袍上的血渍已经凝成深褐,却半点没慢下脚步——自昨夜决定上青云观,他便像根绷紧的弦,连呼吸都带着冷硬的节奏。
沈烬忽然停步。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她望着前方被雾气裹住的山巅,喉间泛起腥甜:\"阿昭,你说这双生劫......\"话未说完便被他握住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布料灼进来,像要烧穿她腕间翻涌的红纹——那是烬火即将失控的征兆。
\"别想那些。\"楚昭侧过脸,血渍在他下颌勾出道暗痕,\"你阿爹说过,你不是一个人。\"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捶打她心口那团冻了十年的冰。
沈烬望着他眉骨间未消的青肿,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挡刀时,刀尖擦过他耳际的声响。
那时他瞳孔里映着她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到了。\"楚昭的声音打断她的怔忡。
沈烬抬眼,便见座破落道观悬在悬崖边。
朱漆门柱褪成灰白,\"青云观\"三字牌匾斜斜挂着,半片\"云\"字早被风卷走。
檐角铜铃在雾中轻响,混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倒比山下那些金漆寺庙多了几分古意。
门槛上坐着个白胡子道士。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道袍,鹤发用根竹簪随意挽着,闭眼时像尊褪了色的泥像。
听见脚步声,他忽然睁眼,浑浊的眼仁里爆起两簇锐光,倒把沈烬吓了一跳。
\"你们来了。\"道士的声音像老树根擦过青石板,\"老夫等了七日。\"他扶着门槛站起来,道袍下摆沾着几片松针,却半点不显得狼狈,\"进来吧,莫要让香等久了。\"
殿内比外头更破。
案台上积着层薄灰,三炷香却燃得正好,青烟盘旋着往梁上钻,在蛛网间缠成乱麻。
道士从供桌下摸出块龟甲,龟背布满细密的旧裂纹,在香火光里泛着幽光。
他将龟甲搁在掌心搓了搓,忽然抬头看沈烬:\"小娘子腕上的红纹,可是烬火?\"
沈烬一震。
她下意识要藏手,却被楚昭按住手背。
他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红纹,像在安抚什么活物:\"道长既然等我们,该知道我们为何来。\"
道士没接话。
他将龟甲往香灰里一按,又取了根烧红的铜签往龟腹上烙。
噼啪声里,沈烬闻到焦糊味——不是龟甲,是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的血味。
龟甲裂开新纹时,道士的手颤了颤。
他盯着那道从旧痕里钻出来的新裂,喉结动了动:\"双生劫......宿命轮......\"他抬眼时,眼里的锐光散了,只剩沧桑,\"你们前世是同根生的凤凰,却困在皇权里啄得血肉模糊。
这一世投生,因果缠得更紧——你带着烬火,他背着血仇,倒像两根绳子,越挣越勒进骨头里。\"
沈烬攥紧残卷,指节发白:\"那要如何解?\"
\"解?\"道士嗤笑一声,用铜签拨了拨龟甲,\"因果如洪水,哪有解的道理?
只能引。\"他突然抓住沈烬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按在红纹上,\"赤焰谷的炎晶石,是两世的榫头。
找到它,或许能把这团乱麻理出个头绪。\"
\"赤焰谷?\"楚昭的剑穗在袖中晃了晃,\"那是南疆毒瘴之地,十年前被山火焚过的。\"
\"所以才是关键。\"道士松开手,沈烬腕上的红纹竟淡了些,\"火焚过的地方,最藏得住火的秘密。\"
殿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楚昭的剑已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供桌上的香头忽明忽暗。
道士却笑了,他望着被雾气漫透的窗纸,指节叩了叩龟甲:\"看来有人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