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与楚昭从执念深渊的虚空中踏出时,足尖刚触到实地,便有冷风吹得她额前碎发纷飞。
她抬眼望去,王都外的废墟营地在暮色里像头被剥了皮的巨兽,断墙残瓦间飘着几缕未散的烟火气,几个裹着破布的孩童正蹲在焦黑的梁柱旁捡炭块——那是他们冬日里最后的取暖物。
\"殿下、王妃!\"粮草官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青灰色官服上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从城东一路跑过来的。
他单膝跪地时,沈烬注意到他腰间的铜印在暮色里泛着暗黄,\"城东粮仓昨夜遭了火,梁木塌了半边,剩下的粮米怕撑不过半月。
今冬雪来得早,再拖下去......\"
楚昭伸手虚扶,指节在粮草官肩头顿了顿。
沈烬知道他在克制——上回粮仓被劫时,这个向来冷硬的男人曾亲手斩了三个渎职的监守。
可此刻他垂眸时眼底翻涌的不是戾气,倒像深潭里沉了块温玉,\"先开官仓散粮。\"他声音低哑,\"按人头分,老弱病残加半。\"
粮草官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喜:\"可官仓的存粮......\"
\"不够就去调。\"楚昭抬手指向远处山坳里若隐若现的军帐,\"三日前北疆送来的军粮拨两成,记在本王账上。\"他转头看向沈烬,目光里浮起一丝询问,沈烬微微颔首——她知道,这两成军粮若动了,北疆守军今冬的皮裘就要少一半。
但此刻废墟里蜷缩的百姓,比千里外的冰雪更烫人。
\"去办吧。\"楚昭拍了拍粮草官后背,那动作轻得像怕惊飞什么,\"记得告诉百姓,粮是他们自己的,不过是提前取了。\"
粮草官应了声,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沈烬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从前沈家还在时,父亲总说\"民心是水,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捧得住碗\"。
她指尖轻轻掐进掌心,烬火在血脉里蠢蠢欲动——原来有些刻在骨血里的东西,真的不会被仇恨烧尽。
\"阿烬。\"楚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几个捡炭的孩童,喉结动了动,\"工匠大师在那边。\"
老匠人正蹲在一截断墙上,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砖缝里的青苔。
听见脚步声,他扶着竹杖起身,腰间挂的那串铜铃叮铃作响——沈烬记得,这是当年参与王都初建的老匠人才有的标记。\"要复原王都,得先清了这些瓦砾。\"他用竹杖戳了戳脚边半人高的碎石堆,\"可木材要从三十里外的南林运,前日有辆牛车被劫了,车夫腿上中了淬毒的箭。\"
\"劫道的?\"楚昭眉峰一拧。
老匠人摇头:\"不是山匪。
箭簇上刻着夜影的暗纹,箭头抹的是'百日醉',中了毒的人会在三个月后暴毙,死状像喝醉了睡过去。\"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当年沈家的'烬火'能化铁熔石,要是能......\"
沈烬的指尖已经燃起了火。
那是团浅金色的火焰,跳动时带着细碎的金芒,落在焦黑的断梁上,竟像春风化雪般温柔。
老匠人看得直咂嘴,几个凑过来看热闹的忠义之士——沈烬认得其中两个是从前沈家护院的儿子——更是惊呼出声:\"这火不烫人!\"
\"嘘。\"楚昭伸手拢住沈烬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火焰传过来,双生之力在两人交握处流转,将那团火托得更稳了些,\"消息走漏半分,你们的脑袋都得搬家。\"他声音冷得像冰锥,可目光扫过沈烬时,又软得能化了雪。
沈烬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烬火的诅咒每用一次,反噬便重三分,上次在深渊里用了双生之力,她昨夜在镜渊里咳了半宿血,帕子上的红痕现在还夹在袖中。
但此刻她望着那些捧着陶碗等粮的百姓,望着老匠人眼里重新泛起的光,突然觉得疼些也无妨——或许这就是光明使者说的\"接纳\",接纳仇恨,也接纳慈悲。
火势渐大时,沈烬额角渗出了细汗。
她能感觉到体内有根线在抽,从心脏一直抽到指尖,像有人拿着钝刀在刮骨。
楚昭的掌心始终覆在她手背上,双生之力化作暖流,将那痛意冲淡了几分。
老匠人指挥着忠义之士将烧软的碎石块搬到空地上,粮草官带着几个衙役维持秩序,连那几个捡炭的孩童都凑过来,用竹片帮着拨弄未燃尽的木块。
暮色渐浓时,原本堆满碎石的空地已经清出了大半。
老匠人抹了把脸上的灰,笑得像个孩子:\"照这速度,三日后就能立地基!\"他转身要去拿图纸,却被沈烬叫住:\"木料的事,我让义兄去南林看看。
南宫家的毒医手段,对付夜影的淬毒箭应该不难。\"
楚昭点头:\"我让暗卫配合。\"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让他们跟着,别露面。\"
沈烬知道他是怕南宫烬又像上次那样,为了护她硬接三刀。
她正要应,忽听得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转头望去,瘟疫郎中的青衫下摆沾着泥点,腰间的药囊在跑动时甩得飞起,他额角的汗在暮色里闪着光,边跑边喊:\"王妃!
殿下!
不好了——\"
话音未落,沈烬便觉后颈一凉。
她与楚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警惕——这声\"不好了\"里的慌乱,比之前所有危机都更灼人。
瘟疫郎中的青衫下摆还滴着泥点,他踉跄着扑到沈烬跟前,药囊里的药材撒了半地:\"王妃!
东头那片积水的断墙根,今儿晌午有三个妇人开始发高热,身上起红疙瘩,咳出来的痰里带血——\"他喉结剧烈滚动,\"是疫症!\"
\"多少人染病?\"楚昭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指尖已扣住腰间玉牌——那是调暗卫的信物。
\"目前七例,可那片棚屋挤了三十多户,共用一口井......\"瘟疫郎中攥住沈烬的衣袖,指节发白,\"药材库里的黄连、连翘只剩半筐,我用艾草熏了两遍,可没特效药......\"
粮草官\"哐当\"一声撞翻了脚边的瓦罐,碎陶片扎进他脚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去年大旱时也闹过疫,死了百来口人......\"
老匠人突然用竹杖重重敲地,铜铃声里带着颤音:\"先清积水!
那些臭水泡了半个月,蛆虫都长成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