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把烤得流油的野猪肉撕成小块,用干净的布包着递到车斗边,见沈清辞正低头给八能喂奶,小家伙吃得正香,小拳头还攥着她的衣襟。
他放轻脚步凑过去,声音压得像耳语:“媳妇,你的奶够不够八能吃?”
沈清辞脸颊微红,点了点头:“够呢,这几日吃了你抢来的罐头,奶水足了不少。”
姜山咧嘴一笑,又把手里的肉往她面前递了递:“那也得多吃点。你看这肉多嫩,吃了才有劲儿。”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刚才烤的时候特意留了块最肥的,炖了锅肉汤,晾着呢,等会儿给你冲米糊。”
沈母在一旁听见,笑着说:“你这当爹的,比我这当外婆的还上心。”
“那可不,”姜山挠挠头,眼睛盯着八能,“咱八能得吃饱,长壮实点,将来才能跟我一样有力气。”
正说着,八能吃饱了,打了个奶嗝,小脑袋往沈清辞怀里一歪,睡着了。沈清辞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好,盖上小毯子,才接过姜山手里的肉,小口吃起来。
姜山看着她吃,忽然想起刚才烤肉时的念头,又叮嘱:“慢点吃,别噎着。这肉管够,今天吃不完的我腌起来,路上带着。你可得多攒点奶水,咱八能全指望你呢。”
沈清辞被他说得脸红,轻轻捶了他一下:“知道了,就你啰嗦。”
沈父蹲在火堆旁,看着小两口拌嘴,笑着摇头。沈母把炖好的肉汤端过来,香气更浓了:“快喝吧,凉得差不多了。”
姜山接过汤碗,先舀了一勺尝了尝,才递给沈清辞:“温度正好,慢点喝。”
夜风吹过山林,火堆噼啪作响,烤肉的香气混着肉汤的暖意在空气里弥漫。姜山看着车斗里妻儿安稳的睡颜,又看了看身边的岳父母,心里踏实得很。
他不知道这股神奇的力量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这龟甲藏着什么秘密,但只要能让怀里的人吃饱穿暖,能护着他们往南走,哪怕明天就变回普通人,他也认了。
毕竟,乱世里的守护,从来不是靠力气,而是靠心。
火堆渐渐弱下去,只剩下通红的炭火。姜山添了些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着他脸上的光。
“明天咱往上海去。”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我听码头的老伙计说,上海码头多,洋人也多,只要肯下力气,总能找到活干,工钱也比别处高些。”
沈父愣了愣:“上海?那可是大地方,离这儿远着呢。你拉着我们跑上海去,那得走多久?”
“快的话,十来天吧。”姜山估算着,“咱不走大路,专挑山路近道,我这力气,拉着车跑起来快。”
“十来天?”沈母咋舌,“以前坐火车都得好几天,你拉着人力车……”她看着姜山,忽然想起白天那比汽车还快的速度,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沈清辞抱着八能坐起来:“上海乱不乱?日本人会不会也打到那儿去?”
“不好说。”姜山实话实说,“但那儿码头多,船也多,真要是打起来,想跑也方便。再说,咱总得找个能挣钱的地方,八能还小,将来要念书,要吃饭。”
他看向沈父:“爹,您觉得呢?”
沈父抽着烟袋,想了半晌,点了点头:“行。你说去,咱就去。这些日子看下来,你心里有数。”他拍了拍姜山的肩膀,“只是别硬撑,累了就说,咱爷俩换着来。”
“知道了。”姜山笑了笑,往火堆里又添了根柴,“今晚都睡好,明天一早动身。争取早日到上海,给八能找个安稳地方。”
沈清辞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小家伙眉头舒展,像是也在盼着安稳日子。她摸了摸腰间的龟甲,那东西温温热热的,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夜色渐深,山林里静了下来,只有偶尔的虫鸣和火堆的声响。姜山靠在车边守着,眼睛亮得像星子。他拉着车,载着一家人,载着希望,往上海的方向,在心里默默丈量着前路。
不管多远,只要跑起来,总能到的。他想。
往上海去的路上,景象一天比一天触目惊心。
刚出北平地界时,还能看见逃难的百姓结伴而行,到了苏南一带,路边尽是炸毁的房屋,断壁残垣间挂着破衣烂衫,偶尔有几个面黄肌瘦的人蹲在废墟旁,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姜山拉着车,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沈清辞抱着八能,撩开车帘一角,看见路边蜷缩着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被大点的孩子搂在怀里,头发枯黄,脸上糊着泥,正盯着他们的车斗咽口水。
“停车。”沈清辞忽然开口,声音发颤。
姜山把车停在路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猛地揪紧了。那几个孩子看见车停了,吓得往后缩了缩,眼里却藏不住对食物的渴望。
“我去拿点吃的。”姜山转身要去翻车底的罐头,沈清辞拉住他:“拿点干粮就行,罐头太惹眼。”
他从布袋里抓出几把糙米饼和半块野猪肉干,走过去蹲在孩子们面前,把吃的递过去:“拿着,吃吧。”
孩子们先是不敢接,最大的那个男孩警惕地看着他,直到姜山把东西放在地上退开几步,才猛地扑过来,抓起吃的就往嘴里塞,小的几个也跟着抢,狼吞虎咽得像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
“慢点吃,别噎着。”沈清辞忍不住说,眼圈红了。
姜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想起自己模糊的童年——是不是也曾这样饿肚子?是不是也盼着有人能递过一块饼?他摸了摸腰间,又掏出两个罐头,悄悄放在男孩手里:“这个藏好,慢慢吃。”
男孩愣了愣,忽然对着他磕了个头,带着弟妹转身跑进了废墟。
“唉,这世道……”沈父叹了口气,眼圈也红了,“咱能帮的,也就这一点点了。”
姜山没说话,重新拉起车,脚步却比刚才沉了些。他跑得依旧快,可心里那点因力气而生的得意,早被路边的惨状磨没了。
“上海……真能好吗?”沈清辞轻声问。
“会的。”姜山的声音很稳,“只要有码头,有活干,就能活下去。等咱到了上海,攒点钱,就租个小房子,让八能能在屋里跑,不用再睡车上。”
沈清辞没再说话,只是把八能抱得更紧了些。
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前路漫漫,从北平到上海,隔着千山万水,可姜山拉着车,跑得坚定。他知道,自己拉的不只是一家人,还有乱世里,一点点不肯熄灭的盼头。
这一路走得竟比想象中顺畅。但凡遇到山林,姜山总能像变戏法似的弄回些好东西——早上刚钻进林子,没一袋烟的功夫就扛回几串野葡萄,紫莹莹的挂在车把上,甜得能齁住嗓子;晌午路过山涧,他脱了鞋下去摸鱼,上来时手里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草鱼,还顺带摘了把鲜嫩的野蘑菇;傍晚歇脚,他又能找到野蜂巢,小心翼翼割下几块蜂巢蜜,金灿灿的蜜淌下来,连沈父都忍不住直咂嘴。
“你这哪是翻山,简直是逛园子!”沈父坐在车上,看着姜山又拎着只肥硕的野兔回来,笑得合不拢嘴,“咱这哪是逃难,比城里有钱人去郊外旅游还舒服!”
可不是嘛。别人逃难是风餐露宿、面黄肌瘦,他们一家四口却被姜山喂得气色红润。沈母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沈父走路也不那么喘了,沈清辞坐了一路车,非但没瘦,反而圆润了些,怀里的八能更是长得飞快,小脸胖乎乎的,哭声洪亮得像只小老虎。
这天路过一片桃林,正是桃子成熟的时节,粉红的果子挂满枝头。姜山停下车,三两下爬上树,摘了满满一筐,扔给车里的人:“尝尝!刚熟的,甜着呢!”
沈清辞拿起一个擦了擦,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真甜!比城里买的还好吃!”